沉墨舟他微微欠身,动作自然得如同掸去衣襟上的微尘,显然已准备离开。他朝着吴灼颔首示意。
“先生请留步!先生对昆曲造诣如此深厚,方才那段古牌,苍劲古朴,深得我心。只是其中几个典故流转变化之处,我还未参透,不知先生可否再点拨一二?”宋华卓出言阻拦,“家母今日恰巧设了家宴,原也是因我前日从津门回来,聊表慈心。席间闲谈,家母还提及最近在寻一位精通古文辞赋的先生,为弟弟开蒙。先生乃燕京大学名士,家母亦是闻之久矣!万望先生赏光移步舍下!”
沉墨舟脸上露出非常真实的、混合着受宠若惊和犹豫为难的神色。他微微摆手,“这……宋公子言重了!沉某一介寒儒,安敢当‘名士’二字。宋夫人设宴为公子接风洗尘,阖家团聚,沉某一个外人,贸然叨扰,岂不……”他微微皱眉。
“先生万勿推辞!家母最是敬重饱学之士,知道今日若错过先生,事后必要责备云笙不知礼数!”宋华卓带着不容分说的热情,甚至伸出手臂,做出了一个极其自然而尊敬的“请”姿,“车就在门外候着!吴小姐也同去!家母久未见她,定也欢喜!”他目光扫向吴灼,临时抓了一个理由,“令仪方才听得入神,想必也有些不解之处吧?”
吴灼虽对两人的表现略显诧异,但她直觉宋华卓是要和沉墨舟有些更深的交流,便顺水推舟了一番:“沉先生,我还想着刚才那曲牌里的……”她顿了顿,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词,“……‘羽调’是如何与‘商声’转承的!就请沉老师指点一二!”
晚宴设在宋府西厢的暖阁。窗外细雨沙沙,细密的雨帘隔绝了外界,暖阁内烛火摇曳,熏笼里银霜炭燃着幽微的光,将紫檀圆桌和围坐其间的三人笼罩在一片温润柔和的光晕里。
“沉先生,请!”宋华卓端起自己的酒杯,脸上笑意温煦真挚,“席间简陋,仅以此杯薄酒,聊表谢意与敬意!”他一饮而尽,动作豪爽利落,尽显军旅子弟的直率,又带着世家公子的教养。
沉墨舟亦含笑举杯回礼:“宋公子谬赞了。沉某一介教书匠,空谈些书本道理,当不得公子如此盛情。”
宋华卓放下酒杯,状似随意地转了话题:“说起来,云笙在航校时,也常听高教官提起古人智慧之深远。教官说,那《山海经》里的奇肱国人造飞车载人,岂不正是我辈飞天之雏形?古人之心,浩渺如宇宙星辰,令人神往!”
沉墨舟微微颔首:“古人仰观天象,俯察地理,其心志固非常人所能及。那奇肱飞车固然是想象瑰丽,然其背后蕴含的,何尝不是对摆脱地之束缚、凌驾苍穹之上的永恒渴求?此乃华夏先民探索之心,不灭之炬火。正如公子方才所言,今日扶摇直上九万里之雄鹰,亦是循着先祖心迹而奋力前行。”
宋华卓心头微微一凛,他笑意加深,身体微微前倾,像学生向师长请教:“先生高见!说到探索之心,云笙在津门时,曾遇一桩奇事。有外国工程师拆解我们一架旧飞机引擎,啧啧称奇,说其中几处散热导流的设计,思路竟酷似战国时期失传的某件‘水火釜’之结构!这古今智慧竟能跨时空呼应,实在奇妙!不知先生博通古今,可有听闻此类器物?”
“水火釜……”沉墨舟语气带着一种学者回顾史料时特有的温吞与沉吟,仿佛在记忆的库藏中搜寻着,“此名颇为古雅。《考工记》、《墨经》中记载奇物多矣,然此釜名,似未得见……倒是《淮南万毕术》中录有‘阳燧取火于日,方诸取露于月’之术,水火相济,阴阳转轮,其理至微,其用或与公子所言飞机散热之导流玄机,或有精神相通之处?”
沉墨舟应对得极其漂亮,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“水火釜”的存在,不仅化解了陷阱,还反客为主地展现了自己的深不可测。
“吴同学,”沉墨舟的声音温和如同春风拂过琴弦,“今日承古斋那曲牌,方才想起,内里有一段变调,暗合五运六气流转之妙,于调理肝木之气颇有益处。晚些我写个简谱予你,闲时可细品玩味。”
吴灼听到老师点名,连忙放下筷子,乖巧应是。
宋华卓笑着接过话头:“先生有心了!难怪令仪前日还跟我提起,说沉先生讲课引经据典,最是有趣。先生真乃全才!不知先生除了教习,平时还做些什么消遣?”
“宋公子过誉了。”他声音平静,如同深潭水波,“教书育人已极耗心神,何来余力?不过是偶尔翻翻闲书,或去琉璃厂淘几张旧拓片罢了。”
宋华卓放下筷子:“说来也是奇遇。前日在津门,于友人府上小聚,席间得一东瀛商人赠了些琉球石斛酿。饮之甘冽清甜,回味倒也悠长,只是总觉得……”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,“总觉得那甜糯滋味背后,藏了几分刻意炮制的匠气,倒失了山川草木本身的清烈本味。”
他语调轻慢,如同寻常议论着珍馐美馔的细微差别。
沉墨舟正用调羹轻轻搅动着面前一盏清润的“一品鹿筋羹”,闻言动作丝毫未乱。温吞的羹汤在他修长的指间荡开温润的水光,他微微抬眼,迎着宋华卓的视线,嘴角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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